趙亮追憶恩師單田芳 回憶從師學藝生活到了里面錄音的地方,其實略顯壓抑,錄音間在最里面,四面都是隔音棉,沒有窗戶,先生自己獨坐,面對話筒,外面則是導播間,有導播觀察時間掌控設備,我和司機王哥就在導播間門口等待在我心中,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趙亮追憶恩師單田芳
下午正在臺里錄音間與同事錄制周末節目,忽然手機連珠炮似的響起噩耗哀鳴,得知吾師單田芳先生仙逝,作別人間。其實先生入院已經有些時日,我心中也早有些準備,但是我仍然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悲從中來,情緒失控,和同事的節目也沒法錄了。因為這小小的錄音間,便是我與師翁的情感締結之處……
2010在單田芳先生家中2010在單田芳先生家中
記憶回到二十年前,1998年夏天,我還在讀高中,利用暑假到北京先生家中學書。現在想想沒有再比那更美妙的時光了。八零后,哪個不聽單田芳?一想到平時里就愛模仿兩句、說上一段的我居然能夠有幸跟單先生近距離接觸,真是無比的驕傲與幸福啊。先生的生活極其規律,上午錄書,下午理事,晚上備課。用他自己的話說,“每天四段,這是鐵打不動的,風雨無阻啊。”
每天吃罷早飯,司機開著現在已經不太多見的公爵王轎車帶著我們一行趕奔電臺。先生從來不隱藏自己在這一刻的愜意享受。那個年代能夠開小車說評書的恐怕不太多見,而往更早時代追溯,其實先生也是比較早擁有自行車和手表這類新奇玩意兒的人。我當時覺得那輛汽車高端大氣上檔次啊,所以特意問了名字。先生煞有介事的跟我說,“亮,明年你再來,發現換奔馳了,說明干的不錯,要換一夏利,說明今年干的不怎么樣……”我頓覺眼前不是電視里的說書先生,這不就是一鄰居可愛老頭兒嘛。到了電臺門口,我跟著先生大搖大擺地進了大門——今天你直接往里走試試?武警準攔著你——嗯,先生從來都是刷臉的!
到了里面錄音的地方,其實略顯壓抑,錄音間在最里面,四面都是隔音棉,沒有窗戶,先生自己獨坐,面對話筒,外面則是導播間,有導播觀察時間掌控設備,我和司機王哥就在導播間門口等待。在我心中,這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位置啊,這書聽的才過癮呢。當時《三俠劍》已經快錄完了,我有幸跟著老人家聽到了“第一手”的評書。說第一手,是因為我聽到了評書的錄制過程,感受到了廣播評書的辛苦和先生的魅力。先生四段錄一上午,基本上每段錄完出來休息十分鐘,這十分鐘里他大概要喝幾口濃茶,閑聊一會,還得抽兩顆煙,我嗆得直咳嗽,然而為了聽一手書吸點二手煙也就沒有怨言。
1996年初見先生。單先生說:現在不流行過去那種師父徒弟了,新社會了,咱們就是朋友關系,這小胖子我還真挺喜歡,你想叫師父我也不反對。
先生沒稿子,連提綱也不用。每次開口前,回聽接駁處兩三句話,“嗯”一聲之后即刻開錄。到了差不多還剩一兩分鐘左右的時間,導播會給先生一個手勢,之后幾句話就能結束,順暢自然,還得拴個讓你且聽下回分解的“扣子”。就是這么輕描淡寫的,一上午四段就錄完了。感覺說書是這么簡單哪?一天就這么錄四段,不到一個月就是一百集評書啊。否則你說單老這十多萬回怎么錄出來的?
時至今日,我自己嘗試錄制長篇評書,才逐漸感受到,這有多難!!!說書人的心中是有一個網狀結構的故事圖譜的,縱向的,行話叫書梁子,就是大的故事梗概,也有更細致一些的梗概,叫書椽子,當然還有其他很多叫法,這可視為小一點的故事枝蔓,有點像話本里面的章回書目。橫向的就是很多相對固定的格式化語言,遇人物,要開臉;到一場景,要“擺砌末子”;需渲染氛圍,要以“貫口”造勢;需旁征博引,要“拉典”、“外插花”。看似簡單的“說話”,其實故事都在腦海,人物全在心中。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說書人必須平常積累,才能夠擁有這些功夫。
先生對評書語言的把控日臻化境,語言平實娓娓道來,人物鮮活如在面前,不知不覺,二十幾分鐘的一段書自然聽完,回味一下能夠迅速明白這一講的大略要義,然而再一咂摸又內涵豐富其樂無窮。這看似自然形成的效果其實并不容易做到。由于傳統評書形成的獨特歷史淵源,如何能把書說得“足夠長”,很長時間以來都成為一個重要標準,于是拋卻主干,東拉西扯的閑談就成了很多評書的慣用手法。當然這種風格也培養了一批觀眾,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隨著人們欣賞水平的提高欣賞節奏的變化以及傳媒手段的發展,這一類“不走道”的評書漸漸失去了生命力。評書作為講故事的藝術,那種漫談式的風格逐漸被人物更為鮮活,沖突更為集中的故事性更強的敘事藝術取而代之,成為主流。 這就更要求評書藝人們要重新審視藝術規律,改變固有習慣,不斷突破自我,在新的時代要求下涅槃重生。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2000年前后,我們全家和先生一家人共進午餐。我在遣詞造句給先生敬酒,那一次送給先生一本我自己的小詩集,作為小粉絲,我時刻都想引起先生的哪怕一絲絲的注意啊。
八九十年代,廣播評書和電視評書以新的傳播方式走進千家萬戶。能夠在時代的濾鏡中脫穎而出的大家并不多,袁闊成單田芳劉蘭芳田連元是公認的個中翹楚,他們這一輩形成的評書文藝風貌代表了特殊時期重返舞臺后及至當今評書藝術的最高水準,也是他們在大眾傳媒的這一重要發展階段,把評書藝術從舊式茶園生生拔了出來,蛻變成為了廣播評書和電視評書藝術。可能有些人對此不以為然,覺得這種迭代是自然形成的,不足為奇。其實簡單類比一下如今的傳媒業態——多少曾經火爆的廣播電視節目在互聯網的沖擊下變得處境尷尬甚至生存堪憂——我們就會明白,這種蛻變與更新并非是想當然就能做到,這是在傳統評書積淀下不斷的淬煉成金才成就的時代之音。
當年錄制《三俠劍》時有個小細節讓我印象深刻。有一回書說到某人會練“金鐘罩鐵布衫,刀砍一條白線,槍扎一個白點,刀槍不入”這套詞兒書迷都會背,屬于“規定動作”,不過現場錄音時可能是因為先生也比較累了,一張口就說成了:金鐘罩鐵布衫,刀扎……說到此處,我敏銳地感覺到肯定要停下重錄了,因為“刀扎”尚且能說得通,可是對應著的“槍砍”可就不合理了呀。沒想到先生略一停頓,但卻毫無生澀的說道,“刀扎……刀砍都不怕”……然后順流直下,繼續說下去了。類似這樣的隨機應變多不勝數,對我來說,聽出這些小“磕絆”反而成為一種享受和學習。
單田芳評書藝術語言平實,這使得他擁有數量巨大的聽眾。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他的評書沒有門檻,再普通的聽眾,沒上過大學,沒多少文化,依然可以迅速入戲,無法自拔。曾有人說這種評書都是大白話兒有什么意思?我卻認為這是一種高級形態。恰如詩中樂天,白居易的詩最為平實,甚至很多作品今人讀來都見不到幾個生僻古字,但是詩歌的思想內容卻是內涵豐富,導向積極,意境高遠。單田芳的書讓人一聽入耳,再聽入迷,與最普通的大眾沒有絲毫距離感。他存在于廟堂之高,也回蕩于江湖之遠。那人情書理關心民生疾苦,道出大眾心聲,那嬉笑怒罵揮灑快意恩仇,可謂振聾發聵,那語言塑造帶你入情入境,恰如身在現場,那旁征博引絕對恰到好處,豐富文化內涵。
第一次見到先生是在1996年,我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場表演了一段《哪吒鬧海》。先生幾句點評讓我受益匪淺。他說,“你這段里呀都是口技,可見你想奪人的關注。但是咱們說書,說這人物,一定得像真看見這人似的”說著,他就繼而示范起來,“眼前,來了個小孩,一看,七八歲,白白凈凈長得挺好看……” 別看就是這么幾句特別樸實的話,我真的就跟著先生的眼神和手勢感覺到,眼前好像站著一個小哪吒。
單田芳示范哪吒鬧海,怎么能讓觀眾眼前出現一個哪吒單田芳示范哪吒鬧海,怎么能讓觀眾眼前出現一個哪吒
那時候我漸漸明白,在很多人還在追求辭藻華麗的時候,單先生的藝術表演已經進入了更高級的階段,給你引人入勝的代入感。不知各位聽先生的書有沒有這種感覺,先生很少通過方言和嗓音的薄厚來塑造人物,想一想,除了房書安擰著鼻子,臭豆腐馮淵說幾句南方普通話,徐良倒了山西口音,牛小子虎小子等用了厚厚的喉音,一般來說,單先生都用聲音的高低,語音語調的區別化來塑造人物。這也是一種高級形態,且不說三國水滸這樣的袍帶大書需要一種端莊厚重感,就是很多短打書也是人物眾多,每人都安一種特別的發音方式是不現實的,也不好聽。但是聽單老的書你總能獲得一種明確的代入感。比如一場會議,哪位坐在什么方位,此人忠奸善惡什么性格,就通過說話塑造得非常清楚,真好像看見了這個人。想一想先生的厚啞嗓音,每個女性角色也都讓人聽起來很舒服,為什么?這就是對比的結果。只要進入到“單田芳聲場”,就能接受他的語音語調塑造的各類角色。因此,單田芳本身就是一座聲音舞臺,一人一臺大戲啊。
我最為幸運的回憶,一部分是先生的親自傳授。他給我講了如何十年磨一劍,打造新評書《亂世梟雄》,如何將傳統評書的精華應用于新故事,如何按照角色定位安排人物,如何把握價值導向和傳播方向,如何把握歷史素材和藝術加工;另一部分則是更加溫暖的私人接觸。單老是個特別可愛的老頭兒,如果對他不熟悉,一開始會有點敬而遠之的感覺,因他言談舉止都像是在書里一般,每天相伴,沁入生命的評書藝術已經讓先生的每分每秒都如同評書藝術一樣了。然而行動坐臥,耳鬢廝磨,我還感受到了先生特別可愛的一面,甚至有孩子氣的時候。他老人家喜歡聽流行歌曲,九十年代在家里天天播放《心太軟》,《我的未來不是夢》,偶爾他還會哼唱兩句,這個獨特的味道大家腦補一下就都可以笑出聲來了。他也愛看電視劇,在他的顧問和操持下,先后有《白眉大俠》《隋唐演義》等電視劇上演,而他往往能夠超越“說書人”的身份桎梏,給很多導演編劇高屋建瓴的意見。記得一次在家中晚飯后,我坐在沙發上看中央六臺重播電影《旋風小子》,單先生從餐廳進來一指郝邵文和釋小龍說,“這倆不就是賈明和肖銀龍嘛” 我一想,嘿!還真是!在評書大師的眼里,什么都是書啊。
單老師一生用嗓,后來聲音因故變啞,可是他還特別喜歡吸煙,昨天見青年評書家關永超回憶與單先生交往,說抽了不少他的中華煙,我嘿嘿一笑,那絕對是被管束嚴格的時候了,我小時候見先生抽三五,我至今也不吸煙,但知道那煙猛得很,我還見過先生卷煙葉子抽旱煙,我想先生的五行中金元素一定超強,絕對擁有一對鐵肺吧。誰也管不了他,除非他的一位小朋友,晚飯之后,先生自然抽起了煙,那小朋友嗔道:幾根了?先生說:沒幾根。小朋友說,“我給您記著呢,五根了。”此時先生用他獨特的厚重嗓音特別孩子氣的說了倆字“瞎……說”然后好不情愿地暫時把煙熄了。我當時都要笑噴了,儼然是《我愛我家》里的傅明老人嘛。
這些事情恍若昨日,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先生會離開我們。那渾厚而沙啞的嗓音,那飽經風霜溝渠縱橫的面龐,總讓我覺得他會一直一直陪伴著我們,給我們講過去的故事。先生走了,他帶著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書迷的不舍與祝福離開了我們,而對于我來說,往事歷歷,那些點滴積累的獨家記憶是如此珍貴,那是屬于我內心溫暖而私密的部分,亦會滲透在我的生活里和未來的作品中。
說演評博話端詳,
聲情并茂力鏗鏘。
天堂多了一鐵嗓,
世間再無單田芳。
小徒趙亮
2018年9月11日夜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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